從兩毛到一塊一斤茴子白的價格之旅

從地頭到餐桌，轉手4次，輪番加價14次，漲幅高達400%

對于一棵茴子白來說，從壽陽縣平頭鎮馬家寨村的一塊菜地里，到太原市一個普通消費者的餐桌上，不足百公里的距離，意味著什么？或許你不會相信，一路流轉，它竟被轉手4次，輪番加價14次，身價從0.2元/斤躍升至1元/斤，漲 幅 高 達400%。

進入7月以來，省城菜價與全國絕大多數城市一樣，一改前期的平穩態勢，集體“發熱”，走出了一輪高昂的上揚行情。據太原河西農副產品市場統計，從7月初到 8月下旬，省城蔬菜平均價格連續八周上揚，從1.42元/公斤上漲至2.26元/公斤，漲幅高達59%。

市民的菜籃子日漸沉重，已成為頗受矚目的民生問題。8月18日，國務院常務會議將目光投向菜價，指出當前農民 “賣菜難”與居民“買菜貴” 問題突出，出臺六條措施平抑菜價，被譽為“蔬菜國六條”。“蔬菜國六條”中，每一條具體的措施，無一不是從蔬菜的種植、流通、運輸、消費等環節下手。為此，記者深入全國知名的蔬菜生產大縣壽陽，選取壽陽最具代表性的蔬菜——茴子白作為分析樣本，從種植源頭一路追蹤到百姓餐桌，揭開蔬菜流轉過程中的價格累加內幕。

地頭價：0.2元/斤

8月，是壽陽旱地蔬菜成熟上市的季節。

8月23日傍晚時分，壽陽平頭鎮馬家寨村農民高四小，接到了河東村蔬菜經紀人辛保軍的電話，說“今天菜販子收菜，茴子白、豆角、白蘿卜、青椒，啥都要。”

這無疑是個好消息。高四小和妻子顧不得天色已晚，提起兩把砍刀，趕往自家的茴子白地。

壽陽自古有“山西糧倉”的美譽，如今，這里可謂是“山西菜窖”。全縣蔬菜種植面積達42萬畝，年產量10億公斤，旱地菜、設施菜、精品菜，樣樣俱全，品種多達269個。其中最有名的要數茴子白，不僅暢銷全國，且漂洋過海，遠銷日本、韓國、俄羅斯等地，成為全國三大茴子白生產基地之一。夏秋時節，太原市場近1/3的蔬菜來自這里。

老高菜地里的4畝多茴子白已經成熟，“再不收就要爛在地里”。但他對收購價有些不滿，他認為，0.2元/斤的價格與他的投入不成比例。

茴子白的成熟期為3個月。其間，育苗、施肥、澆水、除草、殺蟲，極其辛苦。今年前期干旱少雨，蚜蟲肆虐，光買粘蟲子的黃板就花了近百元，一畝茴子白各項費用算下來得700多元。以畝產量6000斤，0.2元/斤的價格計算，一畝地才賺500元錢。

砍了1個多鐘頭，老高約摸夠自家的農用三輪車拉了，便裝袋封口。又開上車和妻子去玉米地里摘豆角。這是當地農民的種植習慣，每隔四壟玉米，就種一壟豆角。既不浪費土地，還能為豆角生長提供合適的藤架。

相對于茴子白，豆角的行情要好得多。“去年豆角0.4元/斤，今年1.5元/斤，可惜種得少了。”老高只在1畝玉米地里種了豆角。

到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，老高只收了兩袋子豆角，大約400斤。可以賣600元錢。

就在老高在地里下菜的當兒，平頭鎮十里八村的數十個農戶也接到了相同的電話或短信，他們也紛紛攜家人奔赴菜田，砍茴子白，摘豆角，拔蘿卜，下青椒，然后裝袋，裝車，準備次日送到經紀人的蔬菜收購點。

起運價：0.29元/斤

經紀人是蔬菜販運鏈條上的關鍵人群。壽陽縣平頭鎮的農民，從1980年代便開始種植旱地茴子白，全鎮85%的農民從種菜中獲益。為了方便農民賣菜，30年來，全鎮培養起了一支龐大的蔬菜經紀人隊伍。

可以說，每一個經紀人，就是一個小型信息集散港——周圍村莊哪家農戶種著什么菜，最近哪種菜的行情最好……一切信息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。運籌這些信息，從中賺取代辦費，是他們的生存之本。

在平頭鎮的公路兩旁，隨處可見蔬菜經紀人的收購點。全國各地販賣蔬菜的大小車輛趕往這里，再從這里出發，駛向全國各地。跟隨這些車輛一道來的，還有一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菜販子，每年的6-9月份，他們便化身“候鳥”，在壽陽短暫棲息。

老高的菜就是供應給這些“候鳥”們的。

8月24日凌晨3點40分，萬籟俱寂。老高已經摸黑起了床，他要趕在天亮之前把菜送到經紀人的收購點，這樣就不妨礙白天干活了。

從馬家寨到河東村，只有3里地。老高趕到辛保軍的經紀人收購點時，剛4點多。此時，已有從鄰村趕來的3輛滿載茴子白的農用車捷足先登。收購點的磅房沒開門。他們就湊到一塊聊天。

早晨6點多，天完全放亮。記者才看清楚整個蔬菜收購點的布局。入口處是磅房，房外是一個小型地磅，地磅往前十幾米遠是一個高臺。收菜的貨車就停在這個高臺下，方便菜農搬運蔬菜。

到了8點多，一輛掛著河南牌照的半掛大貨車停在了高臺旁，這輛車將運送30噸茴子白去江蘇常州，貨主是山東人尹芳亮，做蔬菜生意10年，今年他已在壽陽駐扎了兩個多月。另一輛停在高臺旁的車是壽陽本地的貨運車，目標是收購茴子白、豆角、蘿卜、青椒、西葫蘆等各種蔬菜5噸多，運往太原市河西農副產品批發市場，貨主也是山東人，名叫賈克忠，也是一個有著6年“菜齡”的老菜販子。

此時，磅房前已經一片忙亂。幾十輛滿載新鮮蔬菜的農用三輪車正排隊過磅。整整一天時間，不斷有各種蔬菜送到收購點。下午4點，尹芳亮的貨車終于裝滿了30噸貨物，向江蘇出發了。賈克忠的貨車，由于有2000斤豆角姍姍來遲，一直等到晚上8點才出發駛向太原。

高四小的茴子白和豆角最終趕上了去往太原的車。賈克忠告訴記者，這一轉手，1斤菜加了4次價——

第一次加價，是茴子白要換上統一的包裝網袋，一個網袋1元錢，一袋裝70斤茴子白，平均1斤菜加價1分5厘錢；

第二次加價，是裝卸工的勞務費，1斤合1分錢；

第三次加價，是經紀人的代辦費，1斤合2分錢；

第四次加價，是貨車的運輸費，車主向賈克忠收取400元的費用，1斤合4分錢。

這樣，從河東村出發時，1斤茴子白的身價上漲到了0.29元。

批發價：0.45元/斤

一路顛簸，直至晚上10點，記者搭乘賈克忠的貨運車才抵達太原市河西農副產品批發市場。市場大門口的地磅前，七八輛運菜貨車正在排隊入場。在這里，貨主需要向市場繳納兩種費用，一種是管理費，每1萬斤貨物收取200元，另一種是停車費，一輛車的費用是每天200元錢。但這些車位大多被私人包租了，貨主要想停車，往往需要再加價100元。“不管這車菜一天能不能賣完，只要停一天就要收一次費。”

這樣，賈克忠的這1萬斤菜，一進市場就增加了500元的費用，平均每斤菜增加5分錢。1斤茴子白的價格上漲到了0.34元。

最終，車停在了1號蔬菜交易大棚的中間位置。此時，已將近午夜11點，整個市場熱鬧非凡，幾個蔬菜交易大棚里人聲鼎沸，熙熙攘攘。4個裝卸工負責從車上搬運貨物，每個裝卸工一晚上的勞務費是80元，4人共需320元，攤在菜里，1斤再次加價3分錢。至此，1斤茴子白的身價已上漲到了0.37元。

此時，賈克忠要想賺錢，必須以高于0.37元1斤的價格出售茴子白。

最終，這些茴子白以0.38元/斤的價格出售給了不同的人。一部分是河西菜市場里的二道販子。小孫就是其中之一，他在一號蔬菜交易大棚外常年租了一個攤位，每月向市場繳納3600元的管理費。他買了3000斤茴子白，決定以至少0.45元/斤的批發價出售。

另一部分是太原周圍縣市上來的批發商。老武從交城來，他和賈克忠是老交情了，一下子拉走了1000斤茴子白。回到交城，他再賣給零售攤點，從中賺取差價。

還有一部分是太原各城區小型農貿批發市場的批發商，他們面對的是各社區的零售攤販。

零售價：1元/斤

8月25日清晨5點，太原市開化寺街菜市場的蔬菜攤販王師傅來河西菜市場批發蔬菜。他是市場里的二道販子小孫的老客戶，每次批菜，都是從小孫手里直接進貨。

除了豆角、白蘿卜和西葫蘆，王師傅以0.5元/斤的價格批發走了500斤茴子白。王師傅回到開化寺街菜市場時，已是早晨7點鐘。他在市場里有兩個攤位，每攤位每天需要繳納50元的管理費，和10元的房租費，兩個攤位一天的費用就是120元，一個月的費用就是3600元。此外，街道辦事處還要收取一定的費用。“這些費用全部要從菜里掙出來”，王師傅坦言。

因此，這些茴子白從河西菜市場來到開化寺街菜市場，身價馬上翻番。王師傅決定以1元/斤的價格出售。7點半，王師傅把蔬菜擺放整齊，一位附近的居民就挑選了一棵茴子白，一共2斤，支付了王師傅2元錢。這位居民告訴記者，老伴兒中午想吃餃子，買點茴子白做餡，回去包餃子吃。

自此，本文開頭提出的那個問題，終于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——這棵茴子白，從壽陽縣平頭鎮馬家寨村出發，經過兩天時間，七八十公里的顛簸，從農民手里轉到菜販子手里，又轉到市場內二道販子手里，再轉到零售攤點上，最終到達普通消費者的餐桌，一共經過4次轉手。加價次數更是驚人——經紀人收購點里4次加價，批發市場里4次加價，二道菜販手中2次加價，零售攤點上4次加價，最終使一斤茴子白的身價從0.2元/斤躍升至1元/斤，漲幅達到400%。

菜農和菜販，賺不了多少

然而，這只是一次極為普通的流轉過程。一切看起來都很順暢，流轉期間沒有遇到任何意外。但一年365天，并不會天天如此順利。“從生產到流通，從批發到零售，蔬菜可能遭遇的變數遠不止這些，加價的次數和幅度也遠不止這些。”太原市河西農副產品批發市場蔬菜大戶李貴生稱，20多年的蔬菜販銷生涯讓他深諳其中的門道。

回頭先看生產環節。李貴生稱，蔬菜種植很大程度上要依賴老天爺。寒冷、干旱、暴雨、大雪都會影響蔬菜的生長。今年全國范圍的洪澇災害，使得國內蔬菜主產區產量大幅下降，很多蔬菜供不應求，價格暴漲，以豆角為例，去年的收購價始終在0.5元/斤上下徘徊，今年開秤價就是1.5元-1.8元/斤。山西的蔬菜供不應求，一是受全國大環境的影響，另一方面春夏兩季的持續干旱，也直接影響蔬菜產量。除了氣候原因，近年來，農資價格的不斷上漲，也直接導致菜價的上揚。

在流通環節，“運費對菜價的推升是至關重要的”，賈克忠稱，距離越長，加價會越重。從壽陽到太原，距離只有七八十公里，運費在菜價中的加價看起來并不明顯。以壽陽為中心，將菜運往省內的任何一個地市，運費加價都會控制在1斤1毛錢的范圍內。但出省的費用就大了。尹芳亮則告訴記者，由于是長途運輸，他的那一車菜得次日下午抵達江蘇常州，屆時，1斤茴子白的身價就會達到0.45元，比地頭價翻一番還多。

此外，天氣原因、道路交通狀況對蔬菜價格的影響也至關重要。賈克忠說，2009年11月的雪災，將大量的蔬菜運輸車輛困在路上，那些天，省城的蔬菜價格賣出了天價，在市場上，甚至很難見到1斤3元以下的菜品。今年8月20日前后蔬菜價格的暴漲，也是因為連日大雨，道路不暢，蔬菜的保存時間有限，一旦遇上堵車，蔬菜就很容易爛掉。菜商為了彌補損失，自然會將這些損失從其他菜品身上找回來。

在賈克忠看來，在批發和零售環節，利潤最高最穩定的是市場管理部門。如果遇上市場行情不好，批發商、二道販子、零售攤販寧愿賠錢，也會將蔬菜低價出手，否則只能全賠。但市場管理部門卻“穩坐釣魚臺”，只要有一輛運菜車進場，無論菜商是賠是賺，都得按照一定的費率繳費。在零售終端，攤位費和管理費都是一成不變的。

抑制菜價漲，山西在努力

無論是何原因推高菜價，反正這些年蔬菜價格的整體走勢始終向上。從近一段時間來看，從7月初至8月下旬，太原市河西農副產品批發市場發布了8次“一周菜價分析”，分析顯示，在該市場重點監測的19種蔬菜中，平均價格連續八周上揚，從第一周的1.42元/公斤，到第八周的2.26元/公斤，漲幅高達59%。

該市場近3年的統計數據顯示，菜價也呈逐年上漲態勢。2008年8月26日，蔬菜均價為1.6元/公斤，2009年同一天是1.8元/公斤，到今年的8月26日，已漲至2.2元/公斤，3年漲幅高達37.5%。

上漲并不局限于山西一省，全國范圍亦如此。以致8月18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將目光投向菜價，指出當前農民“賣菜難”與居民“買菜貴”問題突出，出臺六條措施平抑菜價，被譽為“蔬菜國六條”。“蔬菜國六條”中明確指出，制定完善蔬菜市場供應應急預案，建立蔬菜儲備制度，確保重要的耐貯存蔬菜品種5-7天消費量的動態庫存。加強蔬菜生產基地建設，擴大“綠色通道”政策覆蓋的蔬菜品種范圍，引導大型零售流通企業和學校、酒店等最終用戶與產地蔬菜生產合作社、批發市場、龍頭企業等直接對接，促進蔬菜產區和銷區建立穩定的產銷關系。

為了抑制菜價上揚，山西省政府也想了不少辦法。針對全省七成以上蔬菜靠外省調運的現狀，去年年底，《山西省設施蔬菜生產發展規劃》出臺，2010-2013年，我省每年發展設施蔬菜18萬畝以上。到2013年，全省設施蔬菜面積發展到200萬畝，其中日光溫室面積75萬畝，大、中、小棚面積125萬畝，設施蔬菜總產量達到900萬噸，滿足全省冬春蔬菜需求量的75%以上。

保障供應量的同時，規劃中稱，全省將對現有蔬菜流通、加工龍頭企業，通過政府技改補貼或貼息，促進資產重組或合資合作，使其做大做強；組織開展企業與農戶、產地與銷地、本地與外地、農業與商業、經紀人與專業合作社的產銷對接活動，減少蔬菜流通環節，避免蔬菜流通過程中的不必要加價。

今年，省農業廳又啟動了“百萬棚設施蔬菜行動計劃”。按照規劃，到“十二五”末期，我省將新增設施蔬菜面積100萬畝，建成蔬菜標準園200個，總面積達到240萬畝。新建30個蔬菜產地批發市場，形成完備的信息、檢測、物流系統。為了保障設施蔬菜的建設，省財政也拿出了一攬子的資金扶持計劃。

2009年以來，在國家商務部等部門的推動下，農超對接這一新的農產品流通模式在北京、山東等地迅速興起。在沃爾瑪、家樂福等一批大型超市的引領下，我省的美特好、良源集團等代表性企業也在積極“試水”農超對接，通過農超對接，在“農戶——收購專業戶——農產品批發市場——超市——消費者”這個傳統流通環節中，收購專業戶和批發市場被省去，超市直接面對農戶組成的專業合作社，與農戶簽下訂單，指導其生產。由于減少了中間流通環節，省下的中間費用，可以一分為三，農戶和超市各增收10%-15%，消費者購物成本降低10%-15%。

為了減少蔬菜在流通中的損耗，降低蔬菜流通成本，我省推廣建設節能冷庫，經過預冷處理后的果蔬產品，不僅采后損失率由原來的25%下降到10%以下，每噸增值1000元以上，還可以保鮮7天左右。

9月2日，山西省農業廳市場信息處處長梁建剛接受記者采訪時稱，目前，省農業廳為省政府代擬了一份關于蔬菜生產流通的管理辦法，由于辦法尚未簽署，不便透露更多細節。但梁建剛表示，這一辦法的出臺，就是為了建立一個長效機制，保證菜籃子的有效供應，減少蔬菜的價格波動。